第十章 二让徐州
想到这点,刘备赶紧摆手,更加诚恳地说道:“陶公,万万不可!孔文举令备来救徐州,为义也。今无端据而有之,天下将以备为无义人矣。备虽不才,却也不愿背上不义骂名!更何况此次曹军退兵,当记首功者乃是陶府君的公子,备有何颜面坐领徐州?”
“在座诸君,请暂没说话,且听陶谦肺腑一言。”陶谦又向众人一拱手,朗声说道:“诸君,老夫年迈,二子不才,不堪国家重任。玄德公乃帝室之胄,德广才高,可领徐州。所以,老夫情愿将徐州牧一职让与刘公,乞闲养病,从今日始,徐州牧就不再是老朽了,而是玄德公!”
“这小子,到底是在说心里话,还是在挤兑我?”刘备心下疑惑,又悄悄去看陶应,见陶应满脸真诚,目光诚恳,不似作伪,刘备一时之间不由有些心动,暗道:“陶谦父子如此真诚,要不就答应了?最多,等我坐稳徐州之后,好生善待陶谦的两个儿子就是了。”
“陶府君过谦了。”孔老二的第二十世孔融大笑,发自内心地说道:“如果令公子也是不孝子的话,那孔融还真希望几个儿子都是这样的不孝子。陶府君有此英雄之子,不仅是府君之福,更是徐州之福,府君后继有人,徐州后继有人矣!”
“叔父太谦虚了。”让所有人又大吃一惊的是,陶应竟然也站到了陶谦身后,向刘备拱手说道:“叔父仁德布于天下,徐州军民百姓,无一不知叔父大名,盼叔父如旱苗之盼甘霖,婴儿之盼父母,家父诚心相让,还望叔父千万不要推辞,辜负了徐州黎民百姓对叔父的由衷期望。”
“二公言过了,言过了。”病情一夜之间好了不少的陶谦连声谦虚,一双老眼却笑得几乎眯成一条线,捻着全白的山羊胡须说道:“这个不孝子,昨日擅自出城送信,几乎将老朽三魂吓飞六魄,若非二公与玄德公洪福庇佑,老朽肯定见不到这个不孝子了。”
“三弟所言极是,我等兄弟实在无法领受徐州,还请陶使君收回成命。”关羽也站出来帮腔——虽然关羽很希望结拜兄长能有一块地盘可以立足,但昨天陶应舍身救徐州的悲壮一幕关羽是亲眼目睹的,所以这会陶谦让出徐州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,关羽都不好意思劝大哥接收徐州了。
“小侄等叩谢三位叔父活命大恩。”大哥陶商最老实,乖乖跪下磕头,向孔融、田楷和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刘备道谢。
在这种情况下,陶应竟然还附和着陶谦要把徐州让给刘备,其解释只有两个,一是陶应有自知之明,知道自己坐不稳徐州牧的位置,真心相让,另一个解释就是——陶应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子!
“算了,留下吧,留下还有机会,走了就可能永远没机会了!”刘备一咬牙一跺脚下定决心,向陶谦拱手道:“府君如此邀请,备再推辞就是矫情了,备答应就是了,备明日就领军出城,移驻小沛!”
心动归心动,但自制力极强的刘备还不至于被贪婪冲昏头脑——刘备非常清楚,这一次曹操退兵,徐州军民最感激的人是陶应陶二公子,自己如果就这么接过徐州牧职位,不仅会落下吞并骂名,徐州的民心也绝对不会归附自己!所以刘备只是稍微转念,马上就坚定摇头道:“不可,刘备誓死不为不义之事!还请陶府君另择贤者让之!”
听到糜芳这话,陶基、曹宏和曹豹等陶氏忠臣一起脸现怒色,陶谦、糜竺和陈珪父子不动声色,老实得三锤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陶商茫然无措,既不愿意看到父亲把徐州让给刘备,又没胆子开口反对。两个重要客人孔融和田楷彼此对视一眼,也不说话——孔融是不愿管闲事得罪人,作为公孙瓒部下的田楷则是既希望与公孙瓒交厚的刘备坐领徐州,成为青州强援,又不方便随便开口附和。
“徐州解围,我二哥应该记首功。”陶基有些不服气,但陶基父亲早亡,全赖伯父陶谦抚养长大,对陶谦十分尊敬,所以陶基再怎么不服气也只能乖乖跪下,向孔融、田楷和刘备三人道谢。陶应其实比两个兄弟行礼更快,只是陶应没有抢在兄长之前开口,只是随着堂弟陶基随声附和。
“好,二公子果然是朽木不可雕也,这下我轻松了。”曹豹心里如是想,“只要拉好和二公子的关系,等他继承了主公的州牧之职,徐州,就是我曹豹说了算了。”
“玄德公,主公好意挽留,还请千万不要推辞。”徐州首富的糜竺也开口挽留,还悄悄向刘备使了一个眼色,催促刘备抓住机会赶快答应。一旁孔融和田楷等人也开口劝说,力劝刘备接受陶谦邀请,屯兵驻扎小沛。
赵云目前还是刘备军客将,不便开口表达意见,但神情之中也极其附和关张意见,不赞成刘备坐领徐州,抢夺陶谦基业。而刘备则是万分郁闷,违心的拱手说道:“陶府君,二公子,你们的好意刘备心领了,但此事决不敢从命。”
这时,宴会已近尾声,陶谦命令二子一侄上前,指着坐在上首的孔融、田楷和刘备三人,冲儿子侄子命令道:“汝等跪下,此次徐州横遭惨祸,全靠你们这三位长辈出兵救援,这才解了徐州之围,救了汝等性命,汝等还不赶快向三位叔父磕头道谢?”
“玄德公,请留下吧。”一直沉默不语的陈珪和陈登父子也站了出来,一起苦劝刘备留下——没办法,泗水之战徐州军队元气大伤,在开阳事实上独立的臧霸队伍又听宣不听调,关键时刻指望不上,在这个群雄四起的烽烟乱世,家族利益全在徐州郡内的陈珪父子,也极其需要一条合格的看门狗。
第二天正午,孔融和田楷率领的两支援军一起来到徐州城外,孔田二人命军队驻扎城外,仅领十数随从入城,陶谦亲领二子一侄出城迎接,将田楷和孔融请到家中用宴,刘备兄弟和徐州文武尽数入席相陪。席间,已经听说过陶副主任‘英雄事迹’的老实人孔融和田楷少不得对陶应赞不绝口,连连恭祝陶谦教子有方,竟然生出了这么一个有勇有又有担当的好儿子,实在是羡煞旁人。
“玄……”糜芳还想坚持,却被糜竺悄悄一把拉住,逼着他闭上乌鸦嘴。
“接不接受呢?”刘备心里盘算,“留下驻扎小沛,是给陶老狐狸当看门狗,曹兵不来还好,曹贼一旦去而复返,我可就要被陶老狐狸推到前面和曹贼白白火并了。可如果不留下,我之前的努力……”
曹老大的信誉还算良好,说了退兵就真的退兵,从徐州城下撤军回营之后,立即拔营起寨向兖州撤退,走得还特别急,当天夜里就撤到了留县境内,一度危如累卵的徐州州城彭城,也终于转危为安。再三确认了这一消息后,大喜过望的陶谦连夜遣人寄书,邀请驻扎城外的北海太守孔融和青州刺史田楷移师入城,共同庆祝徐州解围。
“陶应小儿,是真没听到孔北海的话?还是在装没听到?”刘备也是心里疑惑,悄悄留心陶应,而咱们的陶副主任则只顾和陶基聊天,尽说一些田猎投壶的游玩之事,对孔融之前的言语充耳不闻,刘备见了,不由心生警惕,“此子若非天生呆傻,便是奸诈异常!远胜曹贼!”
“什么?”不少人都惊叫出声,神情万分诧异,陶基和曹宏、曹豹等陶谦心腹更是惊得跳了起来,一起心说主公疯了,为什么要一再把徐州让给刘备?
“叔父,徐州不能没有你啊!”陶应忽然又双膝跪下,抱着刘备的双腿嚎啕大哭道:“现今天下大乱,白骨露于野,千里无鸡鸣,徐州百姓饱受战火之苦,家父年老多病,陶应兄弟庸碌无能,无力护卫徐州,全望叔父虎威,护卫我徐州万千百姓生灵啊!”
宴会大厅里彻底没声音了,差不多每一个人都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着陶应,也都有一种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——要知道,陶应昨天舍身跳入油锅换取曹操退兵之后,陶应在徐州城里的声望可已经是只能用如日中天能形容了,回城之时,徐州几乎是全城出动迎接陶应,军民百姓夹道欢迎,齐声高呼陶应公子,顶礼膜拜者不计其数,在徐州军民心中,可以说是铁板钉钉的徐州牧继承人选!
“各位,各位,请静一静,静一静。”陶谦忽然向众人拱手,像是有话要说,正在饮酒作乐和谈天论地的各军文武官员纷纷止声,都把目光转向陶谦。
“多谢玄德公,徐州得玄德公相助,老夫可以高枕无忧矣。”陶谦大喜过望,赶紧拱手道谢,又悄悄去看陶应表情时,却见小儿子满脸喜色,笑容真诚,陶谦不由心中更是疑惑,“我这个儿子,是真傻?还是在装傻?嗯,是时候和这个傻儿子好生谈谈了。”
留心陶应反应的绝对不只是陶应和刘备,听到孔融那番敏感的话,陈珪父子和糜竺兄弟也在有意无意地观察着陶应,还有曹豹和曹宏,他们一个是徐州军的首席大将,一个是陶谦的头号贴身心腹,自然比任何人都关心陶谦继承人的问题,然而陶应的反应却让他们大部分都是既失望又疑惑,搞不清楚陶应是真傻、假傻还是压根就没听到孔融的话。但也有两个人暗暗欢喜……
“无知小儿,傻笑什么?难道汝还想居功自傲?”陶谦不知何时走到了陶应和刘备身边,冲儿子呵斥道:“汝难道认为,曹操从徐州退兵,全是你这一个黄毛小儿的功劳?没有孔太守、田刺史和玄德公出兵徐州,没有玄德公杀进徐州,曹操会那么容易退兵?”
“孩儿不敢。”陶应赶紧低头赔罪,刘备也赶紧谦虚。
说罢,刘备留心注意陶应反应,却见陶应嘿嘿傻笑不语,就好像被自己夸得十分不好意思,又万分得意,既不虚伪油滑的谦虚客套,也没有小人得志般的把尾巴翘上天。刘备仔细观察不见破绽,心中难免有些动摇,“难道真的只是一个傻小子?瞎猫碰上死耗子?”
“贤侄,你就不要跟着胡闹了。”打破沉默的人是刘备的结拜兄弟张飞张翼德,扯着大嗓门说道:“这次曹贼退兵是因为你,我大哥顶多是一个帮忙的,那好意思接收你家的徐州?用不着客气了,徐州现在是陶使君的,将来是你的,你这个侄子我张飞认定了!”
“陶恭祖还打算把徐州让给我?”刘备也是心中一惊,说什么都没想过陶谦竟然还会提出把徐州让给自己!但转念一想后,刘备又马上恍然大悟了,心说这个陶谦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忠厚老实啊,之前他已经提出过把徐州让给我,这会曹军已经退了,他如果装聋作哑闭口不提,世人必然骂他过河拆桥,忘恩负义,这会他当众提出此事,既堵住天下悠悠众口,又让我根本无法接受啊。
“老狐狸,原来在这里等着我!”刘备总算醒悟过来了,心道:“难怪你陶谦老儿又是让徐州又是挤兑,搞了半天是要我给你当看门狗啊!小沛,那可是抵挡曹贼南下的第一线!曹操老贼如果去而复返,我可就马上变成徐州的挡箭牌了!”
“果然是个傻子,玄德公和兄长实在太多心了,一个走运碰巧救了徐州的傻子,有何可惧?”糜芳如是想。
“三位贤侄,快快请起。”孔融、田楷和刘备三人一起离席,起身分别来搀陶家三兄弟,刘备抢先一步搀住陶应,微笑说道:“贤侄不必客气,此次徐州解围,全赖贤侄单枪匹马深入曹营,说服曹公退兵,当记首功,刘备毫无功德,如何敢当贤侄大礼?”
“玄德公。”糜芳有些焦急,忍不住站起身来说道:“今汉室陵迟,海宇颠覆,树功立业,正在此时。徐州殷富,户口百万,玄德公领此,不可辞也。”说着,糜芳还悄悄向刘备使了一个眼色,心说玄德公你快接受啊,陶应小儿声望大涨,你要是不抓住这个机会,只怕以后就没机会了。
陶谦再次谦虚,乘机偷眼去看众人反应,见最有资格继承徐州牧一职的长子陶商脸上傻笑,似乎对孔融抬高他的兄弟毫不介意,还非常高兴;陶谦微微点头,又偷眼去看刘备,见刘备面带微笑,似乎也很赞成孔融的这个看法;最后陶谦再悄悄去看次子陶应时,却见陶应正拉着堂弟陶基的手喝酒谈天,就好像没有听到孔融的话一样。陶谦不由心中疑惑,“我这个傻儿子,是真没听到?还是装没有听到?”
“孔北海过誉了,过誉了。犬子庸碌,那敢当孔北海如何赞誉?”
“玄德公若舍我而去,我死不瞑目矣!”陶谦哭出了声,一再要求刘备接受徐州,刘备却坚定拒绝,最后陶谦也没了办法,只得改口说道:“玄德公既坚决不受,那陶谦另有一个主意,此间近邑,名曰小沛,足可屯军,请玄德公暂且驻军此邑何如?”
“叔父,糜治中言之有理。”陶应再一次出人意料的表态道:“叔父乃是世之英雄,理应坐领徐州大展拳脚,家父将徐州让给叔父,远胜过将徐州传给小侄兄弟万倍!”